也講驛傳，也寫青春，本書並獲得《強風吹拂》作者三浦紫苑強力推薦，卻寫出了與《強風吹拂》完全不同的樣貌。六個原本彼此誤解、不滿、懷疑的人，要如何消融彼此的不信任與厭惡？在秋日與冬季每一天勤奮的練習後，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？無論結果如何，那都是世人所謂之「青春」吧。

脫下防寒大衣，我輕輕跳了幾下。手臂感受到冷冽的風。為求謹慎已先熱身過，照理說應該暖過的身體，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緊張，竟然起了輕微的雞皮疙瘩

站在四周的十七名選手，大家都有著最符合一區的顯耀和氣勢。只是站在那裡就引人注目，像?井那樣。而我還是不一樣，有點膽怯，於是深呼吸一口。這個地區群山環繞，所以田徑場周邊和驛傳路線也都綠茵處處。清澈的空氣把身體深處完全滌淨了。

你問我喜歡跑步嗎？答案是「不」。這麼累又辛苦的差事，能不找我最好。國中畢業 之後我就不想再跑了。畢竟從小學開始，我就一直期待義務教育的結束。

但是，你問我喜歡驛傳嗎？若是這個問題，答案是「對」。被賦予重任，掛上接力彩帶，這種感覺我喜歡。只有在跑驛傳的時候，我才擁有稱得上是「伙伴」的隊友。

起跑前一分鐘─廣播如此播放著。大家一起排列在起跑線上。空氣似乎因而凝結 了。其他學校的老師們仍緊跟在旁做最後叮嚀:田徑場內用三十秒的均速跑，或是跟在那傢伙後面就對了。

 

「設樂，加油哦！」眾人中，上原老師像是託付心願似的說著，一如平常沒有具體的建議。但是，我知道有人叫我加油是件幸福的事。

「嗯。」我哼了一聲點點頭。 早上到達田徑場時還是微陰的天氣，但不到九點，天空便漸漸變得清澈。秋天來了，每年驛傳大賽時都有這種感覺。 鴉雀無聲的田徑場中，爆出槍響。與此同時，我的身體像裝了彈簧般跳出去。國中最後一次驛傳就此開始。

「喂，你在猶豫什麼？快點來田徑社啦！」 正當我徬徨著不知該去哪個社團參觀時，?井叫住了我。剛進國中的第一週，大家大致都決定好要進哪個社團，?井也從試聽第一天就參加田徑社的練習。

我參加試聽的有美術社和電腦社。兩社都只有兩三個社員，從事悠閒安靜的活動，很難不感受到一種難以理解的獨特氛圍，不過兩者都很輕鬆，很適合我。只是，我知道加入這兩社的話，就等於走向被霸凌的修羅道。也因為這樣，體育類型的社團活動，不 論是棒球社或籃球社，對我來說，連參觀的門檻都跨不進去。

 

在學校這種環境裡，我們很容易就會被排名。排的既不是成績也不是身材高矮，性 格好的人也並不一定排前面。計分標準雖然不明，但在同一間教室裡一起生活的過程中，自然便決定了每個人排名的高低。而且，雖然沒有公開發表，可是人人心裡有數。排名在前的人，就算打掃時偷溜，也沒有人抱怨；忘了帶文具，一定馬上有人借他；做錯什麼事會成為全班津津樂道的笑點；稍微親切一點，別人便一謝再謝。但排名低的人，打掃偷溜簡直做夢，麻煩事全都塞給他，有如應盡義務。不管犯了什麼小錯，教室裡便會傳出嘆息聲。

 

我從小學低年級開始總是排名在最後面。身材平白長得比人壯，可是聲音卻像蚊子叫還兼口吃。光是這樣就已散發出「快來欺負我」的味道，再加上我的名字叫設樂龜吉。雖然是爺爺幫我取的名字，但是想用龜吉二字在當今世上行走，真是難上加難。我沒有勇氣告訴大家：「我叫龜吉，很厲害吧。雖然名字有點奇怪，不過還請多指教。」所以只好任人擺布。而且灰心沮喪又畏首畏尾，更加惹人討厭。小學六年間，人人叫我龜菌，大家還做了個沒有根據的判定，說是一旦碰到我，動作會變得遲緩，所以人人都躲開我。分班時，級任老師對我說:「你要爽朗活潑一點才行。」但從小學起步就搞砸的我，根本沒法利用機會改變自己。

「為、為什麼？田徑社？」?井突然叫我，讓我驚惶失措。我雖然和?井讀同一所小學，可是幾乎沒有說過話。?井從以前對運動就很在行，而且個性開朗，跟誰都侃侃而談。在學校排名竄升的必要條件他都具備了，與我有天壤之別。

 

「什麼為什麼？因為你都不來田徑社看看啊。」?井的眼睛直直的盯著我。

「啊？我、我？我為什麼要去田徑社？」 田徑社不是我該去的地方。進到那裡，肯定被大家卯起來龜菌龜菌的叫。我幾乎都可以看見那種情景了。「難道，你有其他想去的社團嗎？」?井瞪大眼睛，清澈的眼眸顯得更加突出。不論眼、鼻、口都很清秀的一張臉，怎麼看都不會令人生厭。雖然個子比我矮，但脊梁挺得筆直，看起來特別高。從一開始就能給人好感。在學校裡從來沒吃過苦頭的?井，怎能了解我的感受呢？

「也沒有特別想去的。」?「既然如此，就跟我一起進田徑社吧。」「欸……」?「欸什麼啦。就算上了國中也能跑驛傳吧。」「你是說……驛傳？」 「驛傳就是驛傳嘛。我們像小學時那樣一起跑，讓別校刮目相看吧。」

?井說得理所當然，但我小學之所以參加驛傳，幾乎算是被打鴨子上架才去的。

 

小學的驛傳大賽，是由各校選出男女混合五人組成一隊比賽。在我就讀的市野小 學，按慣例是六年級參加。但是在我六年級時，比賽的一個月前還少一名組員。原本已決定好包括?井在內的男生三人和女生兩人參賽，但其中一個男生─大田突然說他不參加了。升上六年級之後，大田就經常抽菸或逃學。讓這種人參加需要毅力的驛傳，也許本來就是件怪事。剛開始他的狀況還不錯，但接近比賽時便放棄了。於是，臨時挑選代替者時，有人就提名我。

答應被提名候選的人，全都對跑步興趣缺缺。因為跑驛傳不但辛苦，更害怕當了替補之後，被大田胡亂找碴。所以不論是跑得快的，或是想出風頭的那些人，都不願加入。就在這時，不知是誰出聲說:「叫阿龜去不就行了。」我和大家都一臉狐疑，但對方可能是想總比落在自己頭上好吧。不久後，「對啊，阿龜，都最後了，立個功勞吧」、「若不偶爾發揮一下，也太可悲了」等意見充斥整個教室。找不到拒絕的時機，也沒有拒絕的勇氣，就是我參加驛傳的唯一理由。

 

「喂喂，才半年前的事，你都忘了啊？那時候，你是該區第一名吧。」?井見我陷入沉思，對我說道。

「大概……是……好像是吧……」

「什麼好像是，跑第一名都忘記啦？不過你真厲害，沒練習跑還拿到該區第一。」

 

?井看起來是真心佩服的樣子，但這就是被霸凌小孩的恩賜。從接力賽或驛傳，最後到百人一首大賽，都會叫我參加。對我來說，世上沒有比組隊比賽更可怕的事。因為害怕自己帶賽讓全隊輸掉，而被狠狠修理，所以不論怎麼樣，我都必須快跑不可。當決定由我參加驛傳之後，我每天早上必定跑三公里。不只是學校帶隊試跑，實際的比賽路線，我自己還偷練了好幾次，肯定跑得比?井還勤。我之所以參加驛傳，之所以拿到區段獎，全是因為不想被修理的關係。只有這個原因。

 

「反正，你還沒有向其他社團提出入社申請吧？」?井說。 「嗯，話是沒錯……」「後天就截止了哦。」

「是、是哦。」

「那，設樂，你就今天開始加入田徑社，可以吧？好了，走吧。」?井拉住我的手。

「不行，這有點……」

「有點什麼啦？」

「是有點什麼……」

「別擔心。我們已經不是小學生了。」?井輕輕放開我的手，咧嘴一笑。

「啊？」?

「國中跟小學不一樣。人數增加了，也有很多不認識的同學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所以，不會再發生小學時那種事。」

 

被識破了。?井知道我對周圍心驚膽顫的事。我感覺自己的臉瞬間漲得通紅。 「一樣的啦。」我自暴自棄的說。

雖說是國中，但只是兩所小學的學生集合到一起。一學年只有兩班，而且人數雖然增加了，但還是認識。

 

「設樂，你擔心過度了。」

「才沒有過度呢。」?「交給我吧，你若是加入田徑社，我不會讓你被別人欺負。」 「這、這什麼意思？」

「你如果來田徑社，我會想辦法幫你的。」

 

聽到這種交換條件就屈服未免太沒出息。讓?井幫忙解決那種事情也太遜了。但是，那的確是很吸引人的提議。只要不用再受人欺凌，我什麼社團都願意加入。一顆心立刻被吸引。

 

「田徑社肯定很好玩啦，因為你跑得那麼快嘛。有個能發揮自己所長的地方，不是 很重要嗎？」

「嗯，也是。」

 

我沒考慮過發揮自己的什麼所長，但是，只要能在學校裡過幾天太平日子，我就想抱住不放。

 

「好，那就決定嘍！快點去換衣服，今天就開始加入。」

「但、但是，你真的做得到嗎？」

「沒問題。我有祕密武器。」

 

六年來，天天過著束手無策的日子，真的有可能那麼簡單地改變？但是?井自信十足的笑笑，沒有一絲猶豫或不安。我照著他的意思，向田徑社提出了入社申請。

進入田徑社後，國中生活相當愜意。當然，我既沒有可能成為風雲人物，也沒有突出表現。但是每天都能過著沒有人找碴的平靜生活。一方面是因為我和?井同班又同社團，經常同進同出，但我沒有被大家戲弄的決定性因素，是?井到處散布這樣的謠言：「市野小學中，設樂是大田唯一沒有動過手的傢伙。」

我知道謠言後去找?井對質，但他咧著嘴說:「我又沒說假話。」「是，是假的啦。」 田徑社的熱身是跑三圈操場、做體操，和基礎練習。學長只有八個人，顧問滿田老師直到熱身做到一半才會到場，所以很輕鬆。我和?井並肩跑，一邊向他抱怨。 「你的意思是說，你被大田欺負過嗎？」

 

「這、這倒是沒有……」

「市野國小的男生沒被大田修理過的，只有你哦。像我，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就被他從攀爬架上推下來過。」

「那是因為才小二吧。」

「到了六年級之後，他也好幾次對我大吼說：『你想賣吵架嗎？』而且，當我老實回答：『我不賣吵架，我賣養樂多。』他就打我。」

 

?井的媽媽在賣養樂多，她和?井很像，不論在哪裡遇到都會跟我們打招呼，是個很和藹的母親。

 

「只有設樂你沒被他釘過，這不是很酷嗎？」

「可是，大田之所以對我沒做過什麼，是因為……」

 

大田向來只要看不順眼就會胡亂找人麻煩。他沒動過手的男生，只有我一人。但那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，而是屈辱。大田之所以沒對我出手，顯然是因為對弱者出手太沒格調。大田對女生和我都沒動過手。

「我說，別看他那樣，那傢伙能讓大田抬不起頭來，一定有什麼厲害的絕招吧。神崎國小升上來的那些人聽了都嚇得直發抖耶。之後誰也不敢再小看你了。」?井甚是愉快的說。

市野國中的學生來自市野國小和神崎國小兩校的畢業生。由於學區廣闊，兩所小學距離又遠，所以很難得的，彼此並不清楚對方學校裡的事。但是，大田從開學典禮就引人注目:染成金色的頭髮，飄著菸味的制服，在走廊上四處打量，嘴裡罵罵咧咧，眼神殺氣騰騰─能讓這個大田抬不起頭來的傢伙？雖然怎麼看，這個人都是陰鬱又口吃，名字還叫做龜吉。但這句宣傳標語真的很有效。

 

「這種話若是被大田聽到，也許會把我殺了。」

「哪有那麼嚴重。」

「喂，跑步時不要講話！跑步時能對話的，只有自己的身體！」

 

聽見剛到運動場的滿田老師大聲斥喝，?井肩膀瑟縮了一下。

 

資料來源：《晴空下，與你一起狂奔》，天培出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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